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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9.14-2023.11.30,已翻译四十万字,剩余约两万字。未审核、润色与查证。

介绍

米歇尔·莱里斯(1901-1990),20世纪法国最重要的自传作家。作为一战后巴黎艺术大爆炸黄金时代的一员,他见证了几乎20世纪法国所有的运动与思潮——从超现实主义、精神分析,到共产主义、存在主义,从反纳粹的抵抗运动到反殖民、反种族主义运动;作为一名民族学家,他参与了30年代初那次著名的穿越非洲的人类学考察,写就了那本(从某种程度上说)“反人类学”的人类学名作《非洲幽灵》(L'Afrique fantôme);作为一位以探究、剥晰、袒露自我而试图触摸到一种绝对真实的作家,他重新定义了现代文学中的自传写作,并凭借着他的《成人时代》(L'Âge d'homme)和四卷本的《游戏规则》(Le règle du jeu)而被赞誉为20世纪的蒙田、卢梭,然而比起他们的作品,莱里斯显得“更古怪,更严厉” ;作为大画商康维莱尔(Daniel-Henry Kahnweiler)的女婿,他与现代画家中最重要的几位(马松、毕加索、米罗、贾科梅蒂、培根)交往颇深,是为20世纪先锋艺术最早的鉴赏者、批评者与收藏者之一。

穿越非洲

提起米歇尔·莱里斯的《非洲幽灵》就不得不先说说上世纪初的那次“达喀尔—吉布提民族学、语言学考察”(La mission d'ethnographie et linguistique Dakar-Djibouti de 1931-1933)。面对一战前就已经在英国、德国、荷兰兴起的民族学、人类学远征,法国人类学界的成果少得可怜。于是30年代初,由巴黎大学民族学院和自然博物馆牵头,法国政府殖民部决定出资组织一次像样的民族学考察。考察从非洲的西海岸的塞内加尔出发,穿越整个非洲大陆(大部分为当时的法属殖民地),直到东非红海口岸吉布提。刚刚脱离超现实主义运动的米歇尔·莱里斯正是作为考察的“档案秘书”加入到这次旅行中来的。\ 这次规模庞大,耗资颇巨的旅程由民族学家、语言学家、音乐学家、画家、摄影家组成,目的是对沿途的非洲部落做一次全方位的考察。当然,考察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巴黎的民族博物馆搜集可供民族学研究的各种非洲民俗器物,从日常生活用品到祭祀集会的圣物,从衣着穿戴饰物到武器玩具装饰,包罗万象,不一而足。莱里斯在书中写道:“记录手册全填满了,虽然我们还未到买尽男人或女人身上的一切,将他们光着撂在路上的程度,但我看离这也不远了。” 到旅程结束为止,考察共收集了3000件物品,拍摄了6000张照片、1600米胶片,撰写了1500张目录卡片。因此可以说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远征”,“它正式开启了法国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先河,也从某种程度上结束了这种一战前在欧洲各国兴起的庞大的人类学远征的风潮。” 之后随着欧洲局势的动荡,大战的临近以及战后非洲独立运动的兴起,这样的考察不再有可能发生。\ 暂且不算《非洲幽灵》(这本著作的复杂性我还将在之后谈到),这次考察的人类学学术成果也是丰富而多面的。莱里斯从非洲回到巴黎不久便开始撰写自己的论文《桑加多贡人的秘密语言》(La Langue secrète des Dogons de Sanga,1948); 考察的主持者和负责人,民族学家马塞尔·格里奥列(Marcel Griaule)写就了他的《多贡面具》(Masques dogons,1938) ;同样参与旅行的音乐学家安德烈·夏付耐(André Schaeffner)也出版了他从民族学角度研究乐器起源的著作《乐器之源》(Origine des instruments de musique, 1936)。然而再多的人类学成果也不能改变,人类学自诞生伊始便充满矛盾悖论的事实。从某种程度上说,现代人类学植根于西方的殖民历史。正是西方国家对新大陆的殖民,促成了人类学家走出去,与他者相遇,认识别样的人。他们的意识形态、思维方式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殖民主义的影响。而这种国家行为的大规模人类学远征更是与殖民主义有着直接的联系。因此,当时的法国政府通过国会立法决定实施的这次“达喀尔—吉布提民族学、语言学考察”,也正是想通过这次考察来加深非洲法属殖民地间的联络,深化法国在非洲大陆的影响力,以对抗英国西非殖民势力向周边扩散。\ 对于米歇尔·莱里斯来讲,这种悖论的矛盾心情贯穿着他旅行的始终。一方面他庆幸,“旅行之于我,——除了是一种最好的方式获取真知,也就是鲜活的知识之外——,我童年的一些(对非洲的)梦想因此成真,同时它也是一种对抗衰老和死亡的方法,为了幻想着的逃离将身体投射到广阔的空间里(通过与许多完全不同的人们相遇来忘记自己短暂的身份)。” 另一方面,他也在旅行中写给他妻子的信里表露出他的疑惑:“[...]我一直对我的工作兴趣十足,但相对那些我们所应用的调查手段(并不是有目的的有好的交谈,更像是法官的质询)、那些搜集民俗器物的方式(十有八九是强买,甚至抢夺),这种长久以来的兴趣显得微不足道。所有这一切都在我生命中投下了阴影,让我无法平静。” 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将直接影响到莱里斯旅行的写作中来。

幽灵的写作

1931年,30岁出头的莱里斯还没有任何学术背景。除了在高等研究实践学校和民族学院旁听过几节马塞尔·莫斯的课,为乔治·巴塔耶主持的《档案》杂志撰写几篇类似民族学的文章外,他完全是个门外汉。他能够参与到这次民族学远征中来,首先是得意于朋友的人情推荐,但更重要的是他自身强烈的意愿。\ 一战后的法国是艺术爆炸的黄金年代,而随着美国参战士兵来到,爵士乐在欧洲大陆(尤其是法国)的传播更是成为二十世纪最重大的艺术事件。爵士乐不仅仅是娱乐和消遣(当然,它这方面的功用不可小视),它更是成为一种黑人美学和艺术的象征,它仿佛从远方、从原始状态走来,但却又如此的切合和贴近欧洲的观众,它颠覆了传统的音乐美学,也打破了固有的审美模式,对20世纪几乎所有的艺术都产生了影响。“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文人、艺术家们无不醉心于这种俄式芭蕾和黑人艺术,他们想着也许可以从中找到某种出路来挽救他们危机的文明。” 米歇尔·莱里斯也同样对这种黑人音乐痴醉入迷,他在自传《成人时代》中写道:“在大战后纵情放荡的年代,爵士乐成为了某种召集的象征物,某种狂欢的标志,整个时代的颜色[...]正是这种黑人自身的初次展示,这个有色的伊甸园的神话将我引领到非洲,并穿越整个非洲,直到民族学上来。”\ 《档案》杂志的另一位创始人,音乐学家乔治·列维埃尔(Georges Henri Rivière)同时也是巴黎民族博物馆的缔造者之一,正是他将莱里斯介绍给了这次穿越非洲的人类学考察的负责人马塞尔·格里奥列。而后者决定雇佣莱里斯作为考察的秘书和档案收集整理人,同时还建议莱里斯做一份贯穿整个旅行的日志。莱里斯在1968年一次电台访谈(L'entretien entre Paule Chavasse et Michel Leiris, France Culture,1968)中讲述了这次旅行,他说当格里奥列建议他做这份旅行日志时,他希望是这将是一份“整体日志”(Un journal total),也就是说一份无所不包的日志,既要记录他参与考察的外在的一切细节,同时也将记录他内心的所感所想,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机械的无意识记录。虽然莱里斯此时已经脱离了超现实主义运动,但毫无疑问这仍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某种程度上讲,正是写作这份日志的“诱惑”将莱里斯真正带入到这次人类学考察中来。\ 1931年5月19日,米歇尔·莱里斯在日志的开篇写道:“17点50分从波尔多港启程。码头工人将一个挡板横在圣费尔曼号上提示活已干完。几个妓女向昨夜和她们亲昵过的水手告别。无疑之前船一靠岸,她们便凑上来邀水手们和她们过夜。几个黑人船工目送他们的伙伴离开。其中一个穿一件纯海蓝色的三节外套,戴顶方格鸭舌帽,一双黑白相间的漆光皮鞋,十分优雅。” 这其中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作者所追求,或者说无意识写作所达到的某种气氛。作者自始至终没有明确的写作计划,未来,甚至往往连第二天会发生什么都完全无法预测,他做的只是信笔去记录,记录他所遭遇的一切(心情的波动,梦境,个人的焦虑,性的饥渴,与非洲人的交往……)。而当这本日志(几乎一字未改地)最终被送到伽利马出版社编审安德烈·马尔罗案头时,他马上为这本日志找到了一个契合它的名字——《非洲幽灵》。这不仅仅意味着这本持续了639天,将近千页的笔记慢不动声色地将我们印象中的那些非洲幽灵——黑人的真实面孔展现出来,同时也将作者自己,这难以形象化的幽灵剖露给读者,一部人类学名著由此诞生。

难以归类的作品

该怎样面对这样一部作品?怎样将它分门别类?归属到书店的哪一个书架?显然三十年代的大部分读者并没有做好准备,往往一脸茫然,无所适从。\ 在人类学界,《非洲幽灵》饱受诟病。无论是老师马塞尔·莫斯,还是同事马塞尔·格里奥列都直言不讳地说,这本书的发表对人类学的研究无甚可取之处,甚至还会带来许多负面的影响。因为考察中他们应用的许多方法,面对非洲人的方式,“搜刮”民俗器物的野蛮行径都会大损人类学的名誉。这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要属偷窃圣物kono的事件了。所谓的kono,是西非马里土著人赋予无限权力的拜物教圣物,外形如一头乳猪,通体淋满祭祀的献血。考察成员在购买不成的情况下明目张胆地抢夺,这一渎神的行径让当地的居民惊恐万分、四散奔逃。正是这件圣物后来成为了巴黎民族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非洲幽灵》的作者在书中记述道:“从昨天到现在我的心还狂跳不止,我意识到我们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在几天后写给妻子的信中又再次提到这件事,“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在一个邪恶的圈子里面打转:我们以叫更多人认知和热爱非洲为借口去抢夺黑人的东西,也就是说,最终的目的是培训下一代民族学家同样去'爱'和抢夺。”\ 这本书可谓命运多舛,出版后由于它受众模糊和身份的繁杂,销量和影响都极为有限。伽利马出版社的编辑让·保兰向当时教育部主管图书采购的部门推荐此书,而最终得到的答覆是:“作品表面上看来是本知识性很强的读物,但事实上太过滥情。”这一回绝似乎可以代表当时对这本书的主流评价。接着,1941年德军占领巴黎,维希政府以此书有违纳粹人种观念(显然是指涉书中对黑人的描述),由内政部发出指令查禁《非洲幽灵》。直到十年后的1951年,这部旅行日志才被再版,重新发行。\ 说到再版,我们同样还可以从这本著作的出版再版的过程中,看出它曲折的遭遇。《非洲幽灵》作为单行本一共被伽利马出版社出版再版过五次。1934年它被当作旅行笔记、记录档案规划在“蓝色档案”(Les Documents bleus)系列(我们依照它最外在的样子进行归类,但无疑略显草率);到1951年再版时它又被归到没法分类的“系外”(Hors-Série)系列(显然是因为它身份繁复难以归类的特性,“系外”系列是否也意味着某种边缘化?);1968年它甚至一度与“白色”(Blanche)系列的文学图书摆放在一起(第一次,作品的文学价值得到权威的承认,因为“白色”系列是法国最经典的文学系列);直到1981年《非洲幽灵》才进入到“人类科学图书馆”(Bibliothèque des sciences humains)(著作的人类学、科学价值也最终得到了某种认可,当被问及到此时,莱里斯自嘲道:“这无疑让我很荣幸,就像一个乞丐得到了荣誉勋章。” )而1988年这本书又被从这套丛书中抽出,编入了伽利马一套更为宽泛的社科书“Tel”系列里(我们最终还是没办法肯定和确认作品的身份)。还没有哪一本著作像《非洲幽灵》一样,半个世纪里不停地游走于伽利马出版社各种书系当中。\ 的确,我们很难将《非洲幽灵》明确地归类,因为它的属性十分复杂。但这也恰好说明,这本日志完全达成了米歇尔·莱里斯的初衷。这正是一部“整体作品”,它将作者所经历的整个时空囊括进来,它既是一份人类学的田野考察报告,又是一本漫长的履行日记;既有对土著人精确细微的民族学观察,也有对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的散文化描绘;既有继承转合的故事,也有不厌其烦的罗列;从某种程度上说,《非洲幽灵》甚至可以被看作是莱里斯的自传。

自传作家

《非洲幽灵》出版后,追求一种绝对真实的创作冲动萦绕着米歇尔·莱里斯,挥之不去。而追求这种真实就要求他去书写和讲述相对他来说最熟悉和最亲近的东西,似乎唯有这样他才能坦然地像读者宣布:“说出一切真实,除了真实别无其他。” 。这种最熟悉、最亲近的东西只可能是作者“自己”,莱里斯所寻求的真实就是如何去认清自己,真实的自我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们永远也没办法辨识清楚,但莱里斯所要确保的是这个说的过程的完全真实,没有任何的虚伪和掩饰。强烈的探究自我的冲动,使得他的写作转向一种独特的自传式文体。他在1939年出版的自传作品《成人时代》的前言里说,“去寻找一种绝对的真实,而这真实只能通过文学的渲泄与倾诉获得——特别是我们称之为‘忏悔’的形式——这也许是许多方式中最为便捷的一种。” 这种创作理念伴随着他一生漫长的(将近半个世纪)文学创作,并不断地深化,他写就了除《成人时代》外四卷本的自传(《删除》Biffures,1948,《杂七杂八》Fourbis, 1955,《小纤维》Fibrilles, 1966,《脆弱的杂音》Frêle bruit, 1976),统称为《游戏规则》(法语中游戏“jeu”的发音与主语我“je”的发音极相似,因此,米歇尔·莱里斯所毕生寻求的“游戏(自传)规则”亦是自我的规则,同时被标示为作者自己独一无二的法则)。从蒙田、卢梭到夏多布里昂,法国自传文学有着深厚的传统,莱里斯在这一传统之上开辟出一条充满个性与创造力的新路。\ 如果说《非洲幽灵》还是一本无意识的创作,莱里斯所要做的就是记录下一切,做“一个客观和可信的记录,填满手中的笔记本,然后将它出版。” 他一方面无疑遵从着老师马塞尔·莫斯的教诲,莫斯曾说过,对于年轻的刚刚入行的人类学者,最好的实践就是去做旅行笔记。在《非洲幽灵》中,我们无疑可以看到作者对非洲大陆和他沿途所接触到的非洲人细致入微的观察。然而,莱里斯并未止步于此,除了履行他作为人类学家的职责外,他也将自己投射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去,把自己同他的研究对象(非洲人)等同起来,将自己的语言、行为、幻想,甚至梦境一一明晰地记录下来。在漫长的旅行中他自己俨然成为了一个人类学的标本,课题。因此,可以说莱里斯在《非洲幽灵》之后所开展和从事的自传文学写作,不过是剔除了《非洲幽灵》中的人类学实践的哪一部分,而将其中对自身的观察和探究不断地拓展和深入下去。从《成人时代》到《游戏规则》的写作,不过是“用人种学研究的方法,用文字游戏般的语言,对自我进行探寻。”\ 《非洲幽灵》中对早期人类学田野调查的那些殖民、种族主义的方法和态度的坦白和揭露,使莱里斯饱受前辈师长(马塞尔·莫斯,保罗·列维(Paul Rivet))的不满与指责,同时也面临着与同伴同事(马塞尔·格里奥列)的反目和绝交。而犯下这种种“不可饶恕的过错”的莱里斯似乎并不太介意这些,他在日记中写道:“尽管这许多烦恼,但内心中,对这个替罪羊的角色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米歇尔·莱里斯将在他一手创建的这条旨在“坦白和揭露”的自传的道路上走得更绝对、更深远。用他在1946年《成人时代》再版时所撰写的那篇著名的序言《论文学之被视为一种斗牛术》里的话说:“我并不甘心就作一个文士。斗牛士,被危险吸引,追寻着达到极致境界,展现他所有的技艺与风格,就在那一瞬间,承受那最可怖的威胁——这就是那种让我惊叹不已的人,这就是我梦想成为的人。” 但作为一个和文字打交道的作家,他如何将公牛犄角可怖的阴影引入到文学中来呢?“莱里斯的答案是:通过自我暴露,通过不为自己辩解;通过亲自置身于火线,而不是通过制造文学作品,把自己客观化。然而,我们这些读者,这场血腥表演的旁观者,知道当它表演得不错时它就成了文学——无论它怎样否认自己是文学。”

作为自传的《非洲幽灵》

法国学者勒热讷在为当下的自传文学下定义时说:“现代自传好像产生于这样一种背景之下:人们意识到自传作者所处的情形使他不仅能够完全满足一系列先决条件,而且,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创造一种追问其人生、改变叙事的结构和内容的新的方式。只是到了这时自传才不再是传记的一种‘变体’,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与之对立。因此可以这样认为:自传之为自传,这不仅取决于其内容,同样取决于其形式:自传作者的高明之处体现于知识和叙述的结合、叙事风格、阐述其世界观的能力。” 如果我们说《非洲幽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米歇尔·莱里斯的自传的话,那恰恰是因为《非洲幽灵》正契合了勒热讷为现代自传文学的定义,莱里斯正是通过对他者和自身反复细致的观察来寻求人生的某种真实和真谛,而他所构建这种既内在又外观的双重叙事结构和他所展现与追寻的崭新的叙事内容是此前的自传文学中所没有的。\ 当然相对于经典的自传文学,《非洲幽灵》显得过于复杂,它的多重身份(履行手册,人类学笔记,日记,散文,自传)很难让我们在经典的自传文学中找到类似的例子。但这并不是说它的存在是完全孤立的。或许我们可以从另外两部人类学著作中找到于之相似的因素。马林诺夫斯基的《严格词义上的日记》(A Diary in the Strict Sense Of the Term),这部在特罗布里恩岛写就的秘密日记无疑是马氏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副产品,他本无意公之于众,因为里面充斥疯狂混乱的谵言呓语,一个人类学家科学、冷静、知性的面具下溢满了欲望、野心、烦操、郁闷。1955年,该书在马氏死后一经出版就在人类学界引起了巨大的混乱。另一个例子是出生于突尼斯的法国民族学家法雷-萨达(Jeanne Favret-Saada)的《为身而身——博卡日地区的巫术调查》(Corps pour corps : enquête sur la sorcellerie dans le bocage)。法雷-萨达1969年来到法国西部的博卡日地区开展她关于当地巫术的调查,而她不久便发现这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因为村子里所有的受访者都对巫术闭口不谈。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日记的方式描绘她每天在这里的经历——当地人如何拒绝谈论巫术的。直到有一天她感觉自己中魔了,而不得不求助精神分析医师。这本日记就是在精神分析医师孔特拉斯的协助下完成的,某种意义上成为她化解巫术的方式;这同样是个极端的例子,人类学家将自己无保留地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去。\ 这三部日记虽然发生的时代不同,作者的经历各异,但他们无疑有一个共通之处——在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对生命的一个片段的截取,在这一个片段的时间里,他们将生命难以释义的繁复展现出来。对莱里斯来讲这是一部包罗万象的“整体日志”;马林诺夫斯基因无意将日记发表,所以并无顾忌和斟酌自己可怕的言论;法雷-萨达的日记让我们看到一个潜心研究巫术的人,在中魔与驱魔间挣扎。就像另一个人类学家詹姆斯·克里福德评价马氏的日记时所说的(同样可以用来评价另外两个文本):“日记是一本创造性的,含有多种声音的书,它是人类学历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文献,不是因为揭示了人类学的经历的真实,而是它迫使我们紧紧抓住这类经历的复杂性并把所有根据这一类实地研究的文字叙述当作片面的解释。” 正是由于这些逃离了传统学术领域的,往往被排斥在学术研究边缘的,带着极强的作者的个人主观色彩的著作,扩展了人类学研究多面性,避免了为了客观而客观的片面化,而且更富有人性。同时,这些文本之于自传文学(如果将它们归纳进自传性作品的范畴),它们的出现也同样为这种文学体裁的创作带来许多崭新的东西。尤其当其作者,像米歇尔·莱里斯原本就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诗人,一个文学创作者,他所给出的文本就有着天然的文学性,也就更具探究的价值。

自传人类学的可能性

1981年,当《非洲幽灵》最终被安排进伽利马出版社“人类科学图书馆”书系时,米歇尔·莱里斯在为其撰写的新序言结尾写道:“像我人生道路转折的标界,这本日记有两个入口,在主观的事实和外在的事物(经历的、看到的、学到的)之间存在着一种持续不断地相关联的回闪,这种回闪被置于半纪录半诗意的夹角下。” 作者自己为我们提供了一把解读他著作的钥匙,《非洲幽灵》的双重性格也被表达的十分清晰——主观的、文学性、自传性的一面和客观的、科学的、研究性的一面。同时,《非洲幽灵》也开启了莱里斯职业生涯的两个方向,一个作为人类学家的莱里斯,将在巴黎右岸民族博物馆地下一层的非洲部办公室撰写他关于“多贡秘密语言”,“埃塞俄比亚灵魂附体仪式”等等人类学的研究;另一个作为文学家的莱里斯,将在他巴黎左岸公寓的卧室里组织他漫长的自传。在《非洲幽灵》之后,他虽然再没有将这两种身份如此明显地混淆在一部著作里,但他两种写作无疑有着相互的影响和渗透,科学文章里面的个人色彩和自传文学背后职业特性始终没有改变。\ 如果说,《非洲幽灵》是一个自传与人类学相融合的极端文本,不停地引发读者去思考,是否野蛮人的状态正揭示了文明人被压抑的部分并通过潜意识得以表达?是否他者就蕴涵于自我之中?野蛮与文明,疯狂与理性的界限究竟存在于何处?那么他之后的文学创作(自传写作:《成人时代》,《游戏规则》)是否仍然与他所从事的人类学职业有关联呢?答案是肯定的。“塞纳河流淌,穿过左岸与右岸,仿佛一种双面向的写作,早在1932年从白尼罗河向上游行进时,莱里斯就试图展开一种‘关于自我的人种志’(L'ethnographie de soi-même)研究。这种模式——我们观察到——不只被应用于《非洲幽灵》,而是他所有的作品。” 就像莱里斯在谈论“介入文学”(La littérature engagée)时讲到,介入对他来说并不是强调文学的社会介入性,而是要作者自己真正地介入到文学中去,如同一个人类学家做田野调查要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他者当中。\ 无论人类学还是自传,在深层次上都是一种对自我的重新发现和认知,在人类学领域这通常是通过对一个陌生的族群的考察,而自传则是通过深入地挖掘自我。莱里斯在晚年的一次访谈中说:“根本上讲,我只是通过两条不同的路径到达一个相同的目标,也就是说通过观察自我与他者来获得一种普遍意义上的人类学。” 由此可以说,不仅仅是《非洲幽灵》,米歇尔·莱里斯在其之后创作的自传性文本几乎都可以被放置在人类学层面考量。比如《成人时代》中,莱里斯将自己与神话历史中的人物做相互的镜像和投射;比如《删除》中,懵懂的童年被某个词语所激发的觉醒 ;再比如整部《游戏规则》的写作方式(上千页的自传,他完全应用人类学做田野调查卡片的方式组织撰写)等等。\ 对莱里斯来讲,他心目中为自己设定的自传创作就如同:“精心地绘制一幅最接近曾经自己的画像(就像一些人只在画作中描绘平淡的风景和日常的事物一样),除非它触及到风格和结构,不让一点艺术的疑虑掺杂进来: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就如我所期待的,用我所将要去实践的那种清醒的自知去弥补我绘画技艺的拙劣,特别是,就仿佛以一种对自己道德上的苛求来解决我所要实践的这个计划的困难——如果这并不能消除我的种种软弱与缺陷——但我至少可以展示出我不加伪饰地观看自己的能力。” 这俨然是一个人类学家,面对研究的对象(自己)所展现出来的对事实与精确的追求。列维-斯特劳斯在莱里斯去世后不久接受《新观察家》记者访问时说:“谈到米歇尔·莱里斯,把他创作《游戏规则》的方法和他做田野调查的方法做一个细致的比较将非常的有意义,因为事实上这两者几乎是同一回事,因为它们有着相同的严苛的准则,相同勤勉不懈,正是这种意志得以还原真实,一种毫不妥协的完全的真实。”

尝试长期坚持

前言

当我第一次去黑非洲旅行回来时,我给了当时是 Éditions Gallimard 的读者André Malraux复制了我在这次恩赐的旅行中写的记事本,在那时我沉入了一个要不是在他传奇般的光芒下我几乎根本不会知晓的世界,我被介绍到民族志学家这个职业。De Daker à Djibouti(1931-1933),要不是Malraux说这个标题很枯燥,催我再找一个,我作品的标题本来是这个我记住了的。几乎立刻,我就想到了L'Afrique fantome ,这暗示了我的奇妙品味对那些引起我注意的奇观的回答或者是我对那些群体的学习,但主要是表达了我对邪恶的西方的失望。在它的骨子里,它曾狂热地希望这段充满或多或少的阻碍的漫长旅程,通过科学观察和与居民的真正接触使他成为另一个更加开放的人,并治愈他的痴迷。真令人失望,可以说这带来了自我中心,而这也是我从未停止拒绝的。标题里有着非洲存在的丰富性,我发现了很多但是没有释放。
大约十五年后,这个进程的开始导致了有人自负命名为“去殖民化”。在我看来,黑人世界——非洲或其他地方——确实成形了,因为当时的情况允许我这样想。在我的微弱能力的范围内我可以为研究员和作家提供间接但对那些黑人世界的反抗压迫并在全球不止一处声称他们的文化特殊主义的国民积极帮助。将完全不同区域的人具体化并得到他的认可是真正的人文主义的必要条件,毫无疑问我应该纠正迄今为止的观点。我曾经从我的职业中看过民族志,要么是冷漠的检查,要么是艺术品鉴,而不是教徒般的友爱。倒不如只是收集,像我和我的同伴在Daker和Djibouti做的那样,有时用这样的方法,不太确定为善意行动。我们审判那些登记在我们的存档里或者保存在博物馆里信息和东西,将证明那些未知的文化偏见有一种价值:他们是愤怒的,好像我们的兄弟对我们,他有着丰富的象征,给学习这些的人去构建他将拥有的未来,在那时,制造一些可回避的困难部分以支撑他们的要求。经过德国占领后的苦难后变得成熟是令人振奋的目标。在新的形势下,我的职业生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这些帮助,我选择了上一次战争几年后的民族志。
然而,至少就非洲而言,我注意到这大陆从 1934 年起就已经是我眼中的幽灵,今天出现在我面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以捉摸,在关于解放的几乎不现实的希望之后它需要什么 ——称他在某种意义上不亚于擦除时间的漂移表演。不是杂志在这里转摘(没有用其他笔记使它变臃肿,第一次的再版对我似乎要求很高并且也要说明一下,感谢我的同事和朋友 Jean Jamin 的细心,用显然相同的设备,我曾经用来拍摄过的clishés Mission Dakar-Djibouti,原版和此再版几乎是我的心血来潮)不是精神上的关于各种主题的或长或短的冒险,而是身体上的,组成了我的非洲经历。对于 1981 年的老人来说,虽然一切倾向于在两个种族之间建立障碍的旧恨只得到确认,现实如此之少以至于它在我的回忆中不会比许多消逝的梦更重要,其中只有故事让我几乎所有时候都还能感到一定的凝聚力。我应该责备自己的这种不忠吗,知道非洲不需要我,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的错觉有多大,因为那是谦虚。不管是什么,我对它的研究的贡献,还有这些笔记本\ 到处反映我作为欧洲人对热带非洲向我展示了它的辉煌和苦难的反应。可能有一些用处,因为受压迫的证据很少,是否是对当时负责人的反思?确实令我遗憾的是,我也不相信这个易感的证词可能会被考虑——即使他们会意识到这一点——对这些人比幽灵要好,因此更多依靠这个新非洲的将来。这里的人民,从我昔日的旅程开始接触了一些人,开始挣扎,很迷茫。同时,在 Scylla 中的 Charybdis 模式足以让它成为“新殖民主义”进程的终点的悲伤证明。
仍是这样: 石头标志着私人小路上的转折点。这本复式日记本,本质上是一连串的从半纪录半诗意的角度来看的和主体和外部事物有关的闪光(生活,所见或学习),在我看来和Malraux时代一样多,只是拒绝了标题,值得赞赏。显然不是我们整个物种,但至少是其成员中会说法语且不是文盲的。\ Michel Leiris
只有我。我感觉到我的心,而且我知道
那些人。我不像任何一个我看到的那些人;
我敢相信我还没有做得像那些存在的一
样。如果我没有更好,起码我是不同的。
如果大自然不论好坏打破了模子把我扔进
去,因此只有在读完我之后才能判断。
克里斯蒂安-雅克·卢梭,《忏悔录》
这是一本对现在来说过时的书 -,对我来说已经很老了。这个非洲幽灵在德国占领期间销毁后几年后的今天重印,几乎全是初版的剩余部分。事实上,在1941年10月17日Etat a l'Interieur Pucheu部长秘书颁布的法令已经禁止了这本书,当时已经七年多了,几乎没有分发过。要是我的任何同事或同事都好到没有向他报告,(我想)维希政府不会担心,甚至不会意识到。
这本书还是非法的包括了- 并且在此版仍然包括-几乎不修饰的复制了我从1931年到1933年在民族志和Dakar-Djibouti的语言学任务期间所写的,而我能够在探险队里作为非专业人士担任“秘书档案员”和人种学调查员要感谢Marcel Griaule先生,他是领导者,也与我形成了友谊,第一次教导我的应该是这本书本身的出版,尽管有人不合时宜地反对我,然后是教导我与殖民地里居住的欧洲人身边的民族志学家协作的习惯。
我在两次战争之间穿越的非洲不再是先驱者的英勇非洲,也不再是牵动着Joseph Conrad神奇的黑暗之心的非洲,但她已经与我们今天看到的从长时间睡眠中苏醒的大陆截然不同。因为通过非洲民主集会等大众运动,非洲为她的解放而努力。这里 ,我试图相信 - 应该寻找为什么我只发现了一个幽灵的原因。
事实上,非洲可能是一个几乎不为人知的非洲,而且还未被驯化。如果在这样一个时代我敢面对它,我感到害怕,因此,在我眼中呈现了更大的不透明性;它可能和我会经历更少的孤独是一样的,发现这个半世纪末的非洲,也是一个紧张的非洲,其大部分领土在同与日递增地剥削的有色人种的西方人,不想被一个神秘化所愚弄的西方人进行抗争。但是,我不能否认倒数第二个十年开始时的非洲也非常真实,而且不是对她,而是对我,我要注意我没抓住的那些他们成为了绝对公然虐待的承受者的已经存在的人类问题,没有把我从我的幻想主观主义铲除。
从几乎完全是文学活动转向民族志的实践,我打算通过与我的和其他种族的其他文化中的人接触打破在那之前我一直的理解习惯,拆除我们之间的隔板,将我的视野提高到真正的人性程度。这样设想,民族志只能让我失望:人类科学仍然是科学,超然的观察本身不能与之联系;也许,根据定义,它甚至意味着相反的,观察者自己的思想态度总是一个公正的客观性敌人。我需要一次新的非洲之旅(1945:检查在Côte d'Ivoire的A. -J Lucas殖民地的使命,用于研究人力问题)然后在1948年,前往Antille(在那里我有迄今为止最珍贵的东西,是在Aimé Césaire的推动下我对Martiniquais的友谊,他们声称今天的生活符合他们作为人的尊严),我还有其它两次前往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国家的旅行 - 一次,在殖民主义的框架下显然关注了许多软化,另一个,在庆祝1848年的革命和奴隶制的废除下百年诞辰下- 发现没有人种学或异国情调站在问题严重性面前。在社会层面上,通过现代世界的发展出生在非常不同气候的男性之间的接触不再是神话,通过联合反对那些在我们二十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是前奴隶制的表现,它是可以达到的确切程度。
当然,视角与我在离开非洲幽灵的旅途时的目标相去甚远,在那时给特写镜头不再是一种谬误的尝试,通过实现深潜来使自己与众不同 - 而且都是象征性的 - 在一种“原始心态”中我感到怀旧,但在行动共同体中对纯粹的正式共融(例如被承认,识破这样的秘密或参加这样的仪式)的一种拓宽和自我遗忘,和那些对在他们的处境中什幺是不可接受的有清醒认识的人找到了有效的稳固性替代,并努力以最积极的方式改进。透过过于简单的同志关系,停止渴望白人的浪漫角色,在一个慷慨的飞跃(如Jim勋爵用他的生命担保忠于马来领袖),从种族等级的偏见给他的宝座上走下来,把被分类的人和他们身上捆绑的部分丢在墙的另一边。我不太能察觉到,是否把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分成两个阵营障碍仍然存在。最后看来,产生较大灾难的已经消失了。在我看来,我们的工业文明的接触导致了科技落后的文明的衰败,而且这种接触带来了殖民化的形式,在此之后整个民族发现自己的异化。
这种观点的改变(有人会否认)使我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忏悔的方式来出版这些我第一次去热带地区旅行时做的笔记:对一种我以为我更优秀的精神状态的回答。回顾文档对我来说是有价值的,对一个三十岁的欧洲人,热衷于那是还没被称为的“黑人气质”,并在这些领域参加了长久的旅行的,因为它对他来说意味着一首活的诗歌和困惑,同时也是一个考验。当他从西到东穿越这个黑非洲之前感受到令他震惊的最后一场战争,非常天真地不逃避自己,当他应该意识到这些太私人的原因,他决定挣脱这些来临的禁令,否则从原则上讲,他将陷入困境。
有人会发现在很多地方都是作为这本1934年版的书的前奏来写的。我展现了特别,悲伤,困难,偏见的 - 甚至是不公正的-不人道(或“人性,太人性化”),令人不快的,虚假兄弟情,我知道什幺?我的雄心壮志将是,日复一日地描述我所看到的这段旅程,也是在写我自己是谁......我今天要补充一点,在许多地方流露了明显的西方文化,傲慢的宣示自己的文明;一路上,有人会在这里和那里看到我做的关于美学和卖弄的证据,沉迷于阴郁的喜悦和我的情结的粉碎,当时政治时局的预告,玩一些老套的儿童喜剧或表现出和我本性有关的瘦小女人有时表现出的恼怒的动作的神经质,闪光的时刻,与我从未去过的残酷殖民地\ 但是对于可能的限制的伟大的被烧坏头脑的conradien口味,在短暂的喘息声中,让我想借用某些手势。像十六年前一样,我要用卢梭的先例和他的《忏悔录》为自己辩护,我必须说,这是一个小得多的担保,因为我现在被说服了没有人住在极不公平的世界,但无可争议的是,某种程度上起码一些过于畸形的方面是可以改变的 - 这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不知道的-借助逃离和忏悔来偿还从而站起来。
Fourchette,1950年5月28日\ 巴黎,1950年8月27日

与初版严格相似,除了少量的更正以消除拼写错误,语法错误或(不改变太多的文本修正那些最严重的和什幺时候可以完成的)写作小错误。我们将在书的末尾以分组注释的形式找到(包括日期,页面和段落的注释),一些更正,澄清或其他必要的补充,要说明的是,我没有强迫自己作品的“科学性”部分,直觉在首次尝试中是明确的。所有脚注均来自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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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

1931年5月19日

在17:50离开波尔多。一些码头工人在Saint-Firmin上放了一根树枝来表示工作已经完成。一些妓女对和她们之前睡过的乘务员说再见。似乎在船抵达的时候她们会去船上邀请他们共度良宵。一些码头的夜班工人看着他们的同事离开。其中一个穿着“三件套”海军蓝双排扣西装,戴着方格帽,穿着黑色漆皮和白色麂皮拼接的鞋,很优雅。

5月20日

美丽的海,但是船有点晃。Oukhtomsky躺下了。
其他人差不多都要扶着什么,只有五十多岁的Larget还是老样子。午餐之后,我们走到了船的前面,看到了有人养来吃的两头猪。
至于其他动物,船上有猫和一只船员从萨桑德拉(Sassandra)带回来的18个月大的小山羊。它是个吉祥物。有时<u>它会绷紧身体:它的角长出来了</u>,它转它的头去咬它的四肢。进入了Le Havre和Bordeaux,它在同样的状态下,似乎是它,<u>浇湿了Moufle</u>。另外一次,<u>它浇湿了自己的鼻子</u>。
我之前在勒阿弗尔(Havre)看到过有一条小黑犬,但现在不在了,在波尔多被压死了,大概是着陆的时候。

5月21日

船已经离开了比斯开湾(golfe de Gascogne),海更美了。人们开始忙碌起来。Griaule,Mouchet,Lutten和Moufle被要求去打天花疫苗。我在读Griaule的《在阿比西尼亚的工作》的选刊。
午餐有几瓶从Chauvenet家里拿来的勃艮第。和我们的老大Larget讨论<u>符号数学</u>(没有比二元更简单的构思方法了)。午餐后,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小山羊尿了就喝,然后大便。
宁静的下午。傍晚的海波涛汹涌。我们以之前的影院经典为依据选了些合适的留声机碟片。没有注意到不可避免的Schéhérazade的风暴。
相当动荡的一晚,但是没有人生病。

5月22日

海一直波涛汹涌。大概上午十点半,我和Griaule一起到船前面去帮忙拍些照片,我看到了海豚。我从来没有看得这么近。它们像轮子一样旋转,它们像船舵一样抬起尾巴。<u>这完全是船的神话,在小山羊面前开幕。</u>
有时,那对猪会因为不适应摇晃嚎叫。
那些黑人船员安静的走动,有时柔和的微笑。但是我不知道哪个是我昨天或者前天看到的安南人(Annamite),可能是那个船长的孩子?
午餐吃的是蒜泥蛋黄酱和咖喱饭。下午,到处的家具都滑动了很多,得把它们固定。
晃动的更厉害了,Mouchet和我在对一个船上的Krouman进行语言学调查。他和那些被遣返回国的黑人一样像乘客一样旅行,他们在厨房充当洗碗机。这些Krouman曾经是公司刚刚闲置的一艘货船的驾驶员。这也是他们要被送回去的原因。这个和他的所有同事一样穿着欧洲服装。另外,他有两条长着三角形上颚的狗和一颗装饰用的金牙。
调查中断了,因为我想到甲板上散步透透气。后来和小山羊一起玩。

5月23日

在这个早晨Lutten和我第一次打了伤寒针。我们在晚上经过了里斯本。
在晚上,给Griaule拍的海浪的效果照片显影。显影液有时不够,浸没不了容器。

5月24日(五旬节(Pentecôte)星期日)

天开始变得美好又温暖。
早上,与船长交谈,一起喝开胃酒。他告诉我们船上的 Kroumen从他们把辣椒塞入肛门来对抗热病开始就是习俗了。此外,辣椒是他们食物中必不可少的元素之一。他还告诉我们,某些非洲港口禁止进口焚烧用酒精以打击酗酒。
下午,在炙热的阳光下大家一起在甲板上给靴子和鞋子上油。我们现在接近了摩洛哥海岸。有一些炎热国家的线索:蟑螂出现在墙上;午餐时,几只小蚂蚁在桌布上散步,有的还爬上面包。下午,在离船体很远的地方瞥见紫冠水母。晚上是和Griaule度过的,我们在甲板上闲谈,看着艏柱、天空、泡沫等等,他舒展着躺着,我坐着。想起一首歌:
我们离开去墨西哥
我们乘着风中的帆船...

5月25日

明显的热带气候。我第一次穿短裤,还服用了一种叫“solidago”的顺势疗法药物。Griaule和\ Moufle正在接受他们的第一次伤寒疫苗注射。Lutten吸收了cascara sagrada作为通便剂。下午5点左右,如果天气晴朗,我们将看到特内里费峰(le pic Ténériffe)。
午餐后,Griaule躺下了,他因为注射有点轻微发烧。<u>Mouchet在介绍Dya的棕榈酒的制造方法,就是那个在船上他做了语音学调查的Krouman</u>。然后他把这些获得的语言学信息同我们整理的卡片进行对照。Lutten和我把<u>邮件</u>输入机器。
事与愿违,看不见特内里费峰。

5月26日

黎明时分,看到灯塔和灯火通明的Las Palmas,但绝对没有特内里费岛(Ténériffe)。早上 6 点 30 分,进入港口。在大约9点,我们落地了。
由于前几天在船上努力保持平衡,现在有了走路时晃动的奇怪印象。
帕尔马斯(Las Palmas):壮丽的西班牙-地中海荒地,让人有时想起亚历山大港(Alexandrie)或者比雷埃弗斯(Le Pirée)。居民几乎都是西班牙人。很少有柏柏尔人(berbère)。Mouchet告诉我这些被称为关切人(Guanches)的当地人在西班牙征服之前居住在这些岛屿上,今天已经消失了。他们中有一些看起来像亚特兰特人(Atlantes)。
有非常漂亮的女人,几乎都带着头纱(mantilles),和杏绿色的、淡粉色或淡紫色的平屋顶小泥(?)屋。在港口,巨大的SHELL坦克。
在我附近的海滩前,在有轨电车经过的街道上大型广告牌紧接着:八名身穿红黄相间制服和硕大的桶装军帽的西班牙士兵,以同样的姿态,趴在一个在这八个准备射击的炮孔前惊呆了的路人的面前。这是 Marmon 直列八缸发动机的广告。
到处飘扬着共和党的旗帜。一条我不记得了之前的名字的街被废除后改名,在路标牌匾上,\ <u>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字母</u>。现在称为:
在公共建筑上,我们看到标志性的王冠被打破了。
<u>在城中心流过干涸到显露石床的,散布着腐肉的河流,夹在两堵开着着精美的花朵的岩壁里。</u>不远处是一条炎热的街道,有他们的标志或编号的房子会立即被识别出来。
一个搭棚的市场,一个也搭了棚的鱼市。一些<u>口舌伶俐的商人</u>。虽然海洋上空非常晴朗,完全没有风暴,但所有这些上面棚子上面乌云密布。
午后不久,回到船上。我看着大洋洲,我们停泊在变成了煤库的古老战舰附近。在锚链孔上方有雕刻的牌匾。他们的图案是围绕一颗星星的树叶。当我早上到达时,我在Saint-Firmin桥远眺大洋洲,<u>为一个人形拿了这颗五角星,就像Corneille Agrippa的五角星。</u>
出发前不久,在后甲板上一名黑人乘客剪下头发给了他的一位同胞。其他人观看并开玩笑。一位戴着黑色大面纱的老妇人在码头上乞讨木材,她最终得到了几块木板。
下午 5 点,货轮出发。我旁边的无线运营商告诉我,<u>我们立刻在2500 到 3000 米的巨大深度上</u>。
晚饭时间,Griaule和我在前艏楼上,透过风向袋听到地狱般的喧嚣船员区:半醉的水手一边唱歌一边用脚打各种古老或现代的歌曲的拍子,从
...并且在床的中间 唱歌的夜莺 而在大床之上 一条流动的河 流向花园 给植物灌溉
C’est pour mon papa, 在这片喧嚣后我们到了非洲Biribi海岸附近。

5月27日

我在早上洗漱时,在浴室里看到一个基本上只有一半的罐头。
我们正在接近北回归线。飞鱼群被船吓坏了,消失了。Griaule用下午的一部分时间去记录拍摄这些鱼。
太阳来得很猛烈,但由于风它不是很热,这方便了我们抵达的脚步。
今晚晚餐后,我们将服用第一剂quinoplasmine。

5月28日

上午 10 点左右,里约热内卢海岸。<u>沙漠让非洲的变得可怕......</u>
由于风的缘故,强烈的阳光几乎是冷的。海是绿色的,有着泡沫状的海浪。 Le cap Blanc加强了裹挟沙子的暴风。我们可以看到灯塔,守塔人最近被摩尔人杀了,所以给塔配了个狙击手。肇事者在被移交给Saint-Firmin前被散兵处以私刑,然后他们将被运送给司法当局作为最后一次航行。
轮船经过Chasseloup沉船附近,这是一艘变成了 S.N.O. 的货船 Saint-Louis 的固定装置的前单桅帆船,<u>过一段时间后</u>,碰撞然后沉没。
下午 4 点,在Lévrier港湾的 Port-Étienne 湾的锚地抛锚。
其基本棚屋几乎看不到<u>流黄血的灾难</u>。堡垒。 在海滩和沙丘上有T. S.F. 可怜的简陋小屋的天线
哨艇和驳船将身着半土著半欧洲的破布的摩尔工人带到海盗的矿井。它们还装载了袋装干鱼。在他们的工作中发生一个意外:在行驶过程中,其中一个支撑着覆盖货舱的木板巨大的金属横梁被一根装上的吊索拉倒而且正好落在工人中间。没有受害者。
受到关注的仍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他暂时操作泵;它一定是摩尔人船员的giton。
船长(大腹便便,面色砖红,水汪汪的小蓝眼睛——也许由于Pernod——还有<u>油脂热带外套</u>​<u>上的殖民头盔</u>,店员的条纹长裤和棕色帆布鞋),船长是 Port-Étienne 的“商人”,那些掠夺者似乎与船长交谈提议抢劫。此时一个渔民工人,瘦男孩在弄脏的海军裤子上<u>甩干套头紧身羊毛衫鸭舌帽和格子布</u>,看着在一名黑人职员的协助下把鱼拉上船的工作。
食物一上船,有个小舰队来的患癌的欧洲渔民也上船了,他满脸蹂躏,几乎没有生气。一个摩尔人(Maure)在他面前,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以防他从他坐的轿子上掉下来。由于他无法支撑自己,有人拿来了担架。但是这个机器在船上不好操作,大副和两三个船员把这个不幸的人抬到一个我与 Mouchet、Lutten 和Moufle的小屋。船得把他送到达喀尔(Dakar)的医院。
摩尔人终于回到了他们的驳船上,带着四个柳条椅、两盆天竺葵和一株多肉植物到骇人听闻的流血的“文明”......
到晚餐的时间里水手们都在用鱼线钓鱼,他们钓到了很多鱼。黑人被证明是特别熟练的。他们中的一些人<u>像黑鬼一样</u>与那个无线运营商开玩笑。安南厨师Dédaigneux不屑一顾,一个人在角落里。

5月29日

我们都早早穿好衣服准备从第一艘划艇着陆,直到那个“商人”的划艇带领工人上船后返回岸上。想到有人在离开时会通知我们,我们没有特别关注。小艇不带我们就离开了。Griaule怒不可遏。
稍后,另一艘划艇停靠。我们被告知如果我们还想上岸就可以进去。因为有浪,船上的人都湿了,Lutten,Moufle和我去小屋拿雨衣。我有了一个用防水信封盖住我的头盔以免弄脏的想法。\ Lutten 模仿我,因此我们耽误了一会。大副来告诉我们船在等着。我们急忙下来……但为时已晚:我们看到了船驶离,而Griaule 和 Mouchet 坐在后面。Griaule知道我想上岸的唯一原因是我想克服从舷梯走到划艇的神经质的紧张吗?因为这有点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使得这个行为在我看来足够艰难。
上午 10:15 左右,他们湿透了回来,但带回了第一个任务收集的物品:这些渔场的主管捐赠给他们的雕刻燧石。
与此同时,Larget 和 Lutten 与渔场的一名员工进行了交谈。\ 渔业。因此我了解了艾蒂安港(Port-Étienne)与缺水有关的各种细节。是船带来淡水的,也可通过蒸馏获得。每个土著工人的额度是每天5升。那个员工说有一次,要喝骆驼从池塘带来的水,他不得不用他的手帕过滤三遍,最后加入薄荷酒。他还说,当水船沉没时,欧洲人每天定量配给 2 或 3 升水,当地人则为 1 升。我们杀了许多头牛,辞退了许多渔场的土著工人,以便减少需要供给水的动物和人...
下午 12 点 15 分,Saint-Firmin 起锚。

5月30日

告别了摩尔人和他们的破布衣服和驾驶游艇的水手的油布帽子。新的大海,新的时光。Larget给我注射了我的第二次伤寒疫苗。
上午 10 时 30 分左右,一只海龟从右舷游过。
上船的患癌渔夫除了他的袋子外没有其他行李,水手说他昨晚感觉很糟糕。 Larget 告诉我们他病情可能加重的警告,因此他可以注射樟脑油。我了解到这个不幸的人在上船之前在船旁的划艇上等了很久,想知道指挥官是否接受他,一个指挥官总是可以以传染性疾病的可能性拒绝让病人登船。
下午,对Dya调查语言学;他的牙齿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分布,而是右侧有一颗黄金犬齿,两个尖尖的中门牙留出了空隙,它们之间是三角形的(有一个向上的点)。
他讲述了他家的人之前有时会把油棕通过燃烧浸出灰烬以提取盐,然后,但白人现在已经禁止这样做制造方法为了能够自由销售自己的盐。
Primitarian Project Ends全球气候变化机制——基于地质资料的古气候学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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