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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机留在床上,我走出房间。
不需要手表——也不需要时间,不需要钱——没有消费行为,不需要打扮——没有镜子和他者,不需要同伴——从一开始就是构建一个人的完整。
我闲闲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确信的是人声的喧哗、混杂的气味和吸人注意的灯光都被留下。我走进灯光昏暗的小路,是那种只为照亮你的路的黄色温暖的灯光和不太宽阔的路。但也并不是无人之境,路过的篮球场上孩子和家长玩的开心,偶尔三三两两散步还闲聊的中年人,和电动车、汽车驶过。有个骑电动车的人还转头看我,大概是年轻人这样散步很少见。
我沉默着,缓缓的走着。已经不是我自己在控制着走路了,行走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脑袋里的思绪也慢慢流动着。就像小时候在车上,周围一片黑暗,爸爸没有说话,只有音乐在播放,树不断掠过,我想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散步的时候也是这样,周围不断缓慢移动,想要永远走下去,想要永远不要结束。
看到一棵树,是棵大树。这里有很多古老的树。突然想要摸它,因为它在昏暗的灯光下湿漉的黑色,因为想知道它的触感,因为走出了童年就再也没有摸过树——我最喜欢的那棵梧桐树有着白色的树皮,因为我的幼稚伤害(刀割)过他又去治疗(墨鱼骨粉止血然后贴上膏药)他,他倾斜且不高的躯干总是让我想要征服却从未成功,他的底部和树杈凹处被蚂蚁研磨腐烂,他最后轰然倒地,整个院子和院子里的树林被夷为平地,新的大楼拔地而起。我留下了他的枝干的一截,年轮正好是我那年的岁数——十岁,是摆在我的书柜里的珍宝,连同两只那年夏天的蝉壳,虽然一只吸管折了,一只腿断了。
都说凤栖梧桐,我当时在想,梧桐倒了,凤凰该怎么办。
平房没有理由不为新楼盘让路,而且这平房后面又有一个不小的池塘。亭子被建起,新的柳树被插上,专门建了水泥隔间种上荷叶,水池的中间也安上了喷泉,被改造成现代的模样。但我蹲在水边,能用空吊钩钓到指头大的、在水下的台阶上游动的小鱼,能看到水草上一坨坨白色的卵,在每个春天有蝌蚪,以及接纳了那只我放生后回头的巴西龟的池塘,再也没有了。比起在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他的那次缩小——退让出了一条人行道和一片菜地,这次是完完全全不在了(不必说那或许是堵塞但确实是没用了的喷泉头突兀的竖在水面,像蛋糕中间露出了吸管口。)在我更小的时候,我跪在木制的沙发上,打开窗,池塘的水波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她的气味,她的微风,一波一波打向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要看海吗,才来到了海边的城市吗,我不知道。但是在海边吹着冷冷的海风,听到阵阵海浪声好像把我裹挟,把手放在浅滩上感受到海浪有规律的舔舐,我好高兴。
我把手轻轻拂过树皮,似是不经意间,但旁边并无他人。他的粗糙让我颤栗的高兴,是真的很高兴。他活了那么久,我却和他产生了联系,他的皮屑留在了我的手上,我的温度也微微让他温热。他静静的在这里活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世间,我好高兴。我后来绕了一圈,还看到了一棵两个我都抱不下的,比旁边的两层楼还高的,我仰视的树,随随便便的在路边长着,没有指示牌(没有人在意的),没有护栏(没有人想占有的),我好喜欢这种感觉。这里的树都很老而且生活了很久,城市里不可能有。
“女孩子不要晚上独自出门。”我第一次出门被这个观念困扰过。看到人会困惑、会怀疑,但我不喜欢那种紧张的状态,也完全不喜欢和人同行——交谈的欲望、迫切的脚步以及沉默的尴尬让我困扰。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路上偶然碰见,为什么要无端害怕。在心中种下这种不安,是不是告诉你不要离开笼子,不要向往外面的天空。我当然知道潜在的危险,但不意味着危险会让我停止,我放弃了这个观念,正如我放弃了其他许多东西。慢慢的闲适的走着,甚至连步子都走不稳,就这样蹒跚,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我喜欢。
散步的习惯是高中养成的,那时是在校园里。早饭、午后、晚饭我基本都有去教学楼后的篮球场和小山坡散步。教室里的无所事事,困倦,封闭,闷热,闲聊都让人想要逃离,然后就爱上了学校的其他地方。
夏天的树林里的鸟声是真的震耳欲聋(一大群鸟栖居在此),吹口哨是我跟鸟学会的。水池里周期性的绿藻,冬天的冰封被我用石头打破。石榴树下蹦跳撕扯草籽的鸟和慢慢长长的纤瘦的草(真的是看着长长的,下雨后尤其快,而且颜色是新的)。石缝里长出了野豌豆一碰就炸开。捡到了樟木枝然后带到寝室每晚睡前工作雕出了三朵花。捡到了竹节然后做成了自来水笔的延长器。看到了院子里养的兔子并追着跑。发现了学校里长得最好的一块草坪并仔细的闻了它还在某天晚霞下躺上它。在树林边上踩落叶,后来发现落叶还是有人打扫的。发现了枇杷树并捡起倒下的松树敲下枇杷,酸的。在树林里踩上草丛激起一群白蛾但被虫子咬了好几个包。找到破碎的碑文并带本子把它画下来包括鸟屎的痕迹(鸟吃了果子屎是紫红色的,比褪色的红油漆显眼多了)。有一块隐藏的水泥路里嵌满了彩色的玻璃球。发现一副很干净的鸟的骨骼,天天去看它怕不见了,最后抽天不吃饭带本子和笔把它的翅膀的位置、躯体的位置做了素描,然后跑去小卖部买了小瓶子把头骨小心的装起来了,现在它在我的书柜上……
也有在寝室午睡。猫儿抓心挠肝的叫春我下楼去找它却没看见,四五只鸽子在干枯的荷塘里觅食,踩上落叶哗啦啦的响我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在拨弄塑料袋,窗前正好是树叶,风一起沙沙的响,不关好窗的话有可能有马蜂飞进来,我把头藏在被子里等它飞走(开窗的感觉真的很好,而且如果马蜂只是想来看看我把他关在外面也不太好)有一段时间一直有一种凄凉的鸟叫,声音越来越大,我很担心它的喉咙,觉得是丧子或是丧偶,但直到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
高中对散步的热爱是班主任走到楼梯看到我都笑着向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又要去散步。一个人把大把的时间抛洒在散步上,下雨也打伞出去。有时是到处走,有时是来回走,有时想了很多,有时什么也不想,有时东看看西看看,有时只是看天上的云慢慢移动。啊,学校操场看朝阳方位非常好,但是没能做到完整看一场。
后来专门爬山看了有名的日出,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我再也回不去的院子和校园,就像我每次散步,不管我多么不在意渐渐昏暗,我必然在一个点转向,回头,走上回去的路。
 
英文翻译:和狼蛛一起错乱醒来理想信念与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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